北京今年秋天很冷，而對賣書買書的人來說，最近尤其寒心。
先是單向街的北三環(huán)愛琴海店停業(yè)了。不到一周，讀庫公開求助，因其位于京郊的倉庫需要騰退，庫存書只能一律拋售;一天之后，三里屯著名的外資書店老書蟲宣布休業(yè)，原因同樣是所在地的違章建筑待整頓。
而在今年稍早時候，海淀大學區(qū)的兩家名書店也先后宣布結(jié)業(yè)：清華附近的三聯(lián)韜奮海淀分店因經(jīng)營不善而關(guān)閉，北師大東門的盛世情書店則因租約糾紛開始撤店甩賣。
當然，與此同時，中信、鐘書閣、西西弗等連鎖書店仍然在大商場里開著新店，可顯而易見的是，由于毛利低、房租貴、電商沖擊大，個體書店(或者時髦地說“獨立書店”)的日子，是越來越難過了。
盛世情書店就是典型。這是一家“大學書店”，開了二十多年，文史哲及影視品類豐富，在北京文化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氣。不過，它壞就壞在“老”上，太傳統(tǒng)太舊派，既沒有咖啡餐飲，也沒有文創(chuàng)商品，有的只是寒酸的裝修、逼仄的空間、從天花板到地板塞得密密麻麻的書。
它又實在是一家好店。老板脾氣壞、嘴巴毒，可真的懂書愛書，經(jīng)管勵志、雞湯言情他一律不賣，卻專門從中華書局、三聯(lián)書店、岳麓書局等優(yōu)質(zhì)出版社淘來各種專業(yè)、小眾、絕版書，分門別類，清清楚楚。等到客人上門，只要肯問，他還一定負責甄別和推薦，很多偏門的書，他都有門路幫你淘到。更別提這20多年來，這里賣書還一直打折。
如今大家都知道，這樣的書店已經(jīng)開不下去了，尤其是在寸土寸金的北上廣。盛世情所在的商鋪本屬一家國企，這幾年因為租約一直在扯皮，當然，如果房東是私企，恐怕它也根本撐不到今天。幸虧現(xiàn)在還有些單位人情糾葛，關(guān)是要肯定要關(guān)了，不過基本上還能把“撤店大甩賣”維持住幾個月，盡量清掉庫存。
這么一比起來，老書蟲就顯得可憐了。和土掉渣的盛世情不一樣，這家新型書店洋氣得不行，創(chuàng)始人是外籍，裝修布置格調(diào)高，更兼有能掙錢的咖啡、簡餐，以及名家講座、脫口秀演出等，早在2011年，就入選了Lonely Planet的“全球十佳書店”榜單，是三里屯數(shù)得上號的精品店。然而，它也沒有多少緩沖空間，還沒找到新址，就只能無奈停業(yè)了。
集圖書公司、圖書品牌于一體的讀庫，不是書店，但它面臨的狀況也和老書蟲差不多，在其創(chuàng)辦人張立憲(老六)所寫的那篇刷屏公開信里，措辭傳遞出的顯然是委屈憤懣。
為什么一門斯文生意，大家都要做得這么狼狽？
(二)
我本人做過出版社編輯，也效力過幾本雜志，算是“紙媒出身”，深知這一行確實是冷板凳，一言以蔽之，就是利潤薄、麻煩多——審不過、批不下、到印廠撤稿、回收，以及被盜版、被退貨等等，林林總總，一言難盡。
可這行還是一茬一茬很多人在做著，因為畢竟是一個容易有成就感的體面職業(yè)。往大了說，這份工作已歷千年，人類文明因此留存、散布而前進;往小了說，一冊在手，墨香撲鼻，寫的編的賣的買的，每個人都體會得到“作品”的沉甸甸。
影評人黃文杰是我的老友，如今他的主業(yè)是在大學任教，而從前則在復(fù)旦大學出版社當編輯。他不但編過一系列高品質(zhì)電影書，還有一冊楊德昌研究專著傳世。今年，他再度變換身份，剪完了自己執(zhí)導(dǎo)、拍攝的紀錄片。
他的這部紀錄片名為《獨立時代》(脫胎于楊德昌同名電影)，主要跟拍了兩位女性“圖書工作者”的日常。主人公其一是世紀文景的圖書編輯，要負責接待日本作家吉田修一參加上海書展，其二是一家新開業(yè)書店的創(chuàng)始人，忙于一次“快閃”展銷會的里里外外。
這兩個人的工作都很忙碌繁瑣，也正是如今圖書業(yè)的細節(jié)寫真。實際上，跟一度流行的唱衰預(yù)測相反，圖書出版業(yè)這些年繁榮依舊，甚至不妨說越來越好，圖書品類日益豐富、版式裝幀越發(fā)精美，碼洋年年走高。
不過，“寫的編的賣的買的”這四類人群里，“賣書”壓力最大，又尤以實體書店最難。所以，雖然《獨立時代》里的兩位女主人公都忙得四腳朝天，但其實圖書編輯只是身累，而書店老板才是心累——她的所有努力，都是要讓自己這間小店活下來。
店鋪選址、室內(nèi)設(shè)計、進貨挑選、品類擺放、線下活動組織、文創(chuàng)衍生品開發(fā)等等，各個環(huán)節(jié)都得細摳，都得親力親為，其間的瑣碎周折，只是旁觀都覺得異常辛苦。
這個片子拍于2016年夏天，正是黃文杰決定離開上海、離開出版社之時，他希望用一個影像來為自己的圖書生涯告別。三年過去了，他才慢慢把海量素材剪輯成型，來北京展映(在一家書店!)之時，他還請來片中的書店老板、上海半層書店的創(chuàng)辦人趙琦一起座談。
現(xiàn)場觀眾毫不意外地問起，這家“半層書店”如今還健不健在(大家都知道書店不好干)，生意好不好——她的答案讓大家松了一口氣，經(jīng)營不錯，當然利潤仍然很薄。
我悄悄拿起手機，在消費APP上查了查口碑，果然是狀況不賴，可是消費者問答區(qū)頂?shù)米罡叩膬蓚�問題，真是看得人啞然無語：第一條是問這里“是免費的嗎”，第二條則說“沒有買書習慣”，能不能買咖啡時拿書看。
半層書店網(wǎng)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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