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達芙妮這樣的老牌鞋企,每季的訂貨量都基于既往的同期業(yè)績。想要業(yè)績指標有所提高,訂貨量就必須上去。公司雖然已經察覺到消費者對其產品的倦怠,訂貨量卻沒有因此而削減。按這位前員工的解釋,“業(yè)績指標肯定需要比往年同期高。不可能(今年)定的指標低于去年,這樣大家都沒有干勁。”
與此同時,站在貨架前提不起購買興趣的消費者并不知道,老牌鞋企在創(chuàng)新面前躊躇不前,其實是過往生產規(guī)模所產生的供應鏈慣性。
“ZARA每個季度有90%的鞋都是全新的,它會采用最新的鞋楦、皮料、裝飾元素和整體概念,所有材料和設計都緊跟著市場潮流的節(jié)奏。”在ZARA鞋類部門工作過的杜宇辰這么告訴《第一財經周刊》。
她曾經和一位在百麗工作的朋友交流過,得知在百麗內部,大膽創(chuàng)新的鞋款比例每年最多只占到40%,其余60%則是基于頭一年暢銷款的小修小改。
杜宇辰將這種差異歸因于兩家公司定位的不同。在她看來,ZARA是一個專注于時尚的公司,一舉一動都會緊隨全球最新的潮流,時刻想要吸引住喜歡時尚的年輕人的眼球。而老牌鞋企一直以來都在耕耘一個“更為大眾的市場”,想把20多歲到40多歲的女性全部擊中,推出的款式也隨之而變得中庸,這自然讓它逐漸失寵于那些更加追求個性和需求愈發(fā)細分的年輕消費者。
“一雙鞋要好看,它的鞋楦一定很細分,就像好看的衣服,胸圍腰圍肯定和大眾款不一樣,不是所有人都能穿。”一位淘寶女鞋店主說道。他所說的鞋楦,是制鞋過程中決定整個鞋體的模具,就像是骨架,最終決定了一款鞋的大致模樣。這家“只做歐美街頭通勤風格”的淘寶店,因為更看重時尚,所以在鞋楦上更為細分,但百麗的鞋子“要求就是什么人都能穿,所以整體偏憨厚圓潤,尖頭鞋也不是特別尖。”

制鞋用的鞋楦,就像是骨架,決定了一款鞋的大致模樣。
在老牌鞋企工作近二十年的陳南翔,則對其在款式上面的創(chuàng)新乏力給出了另一種解釋。在他的經歷里,傳統(tǒng)品牌設計團隊總會按照過往的銷量做設計,而不像國外的時尚品牌那樣,讓設計師擁有極大話語權。老牌鞋企的設計流程,通常就是“把國外的潮流過濾一下,再把店鋪里面的反饋信息拿來,根據之前的銷售額再推斷過濾一下”,所謂的新款,往往就這樣被“提煉”出來了。

瘋狂擴張、拼命填充市場的歷史,讓傳統(tǒng)女鞋品牌已經習慣了在一款新鞋上至少要下數萬雙鞋的訂單。設計人員也已經摸清了在大眾市場里,只有“基本款”才能擁有最大的銷量。陳南翔把這種設計思路稱為銷售主導型,市場越不景氣,買手,或者設計師,就更沒有人會去承擔新品銷量不佳所造成的庫存風險,他們寧愿“保守一點更安全”。
改還是不改,都是難題
兩年前,王長勝從百麗國際跳槽到達芙妮。他注意到,盡管現(xiàn)在才是2016年的秋天,但達芙妮已經在為明年秋冬季的產品做開發(fā)。
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,國內傳統(tǒng)女鞋品牌都在按照一套既定的流程做開發(fā)——它們的設計團隊依然會到全球各個潮流圣地去采風,或從時尚雜志上找靈感,隨后敲定款式開始制作樣鞋。這些樣鞋最終會出現(xiàn)在每一季的訂貨會上,由全國各地的經銷商或分公司負責經銷的員工來選款式、下訂單,然后再傳達到后方的生產環(huán)節(jié),讓供應商準備大批量的皮料、布料和配件,工廠隨后再開工,生產完成后由物流配送到全國各地的倉庫和門店。
這套流程從理論上聽起來好像沒什么問題,但要命的是,整個周期,最快也要半年,慢的話則要一年。
“可在這一年里,什么都可能發(fā)生。”在從事鞋履研發(fā)生產工作的杜戈看來,國內企業(yè)這種市場反應機制有點太慢了。杜戈所在的公司,和不少國內外大型時尚公司及鞋履公司都有合作,看著它們沖著潮流追來追去。
很難判斷這半年到一年的時間到底意味著什么。其間,可能某個國際超模的街拍照片已經上了Instagram、某個時尚界大腕又推出了一款讓人驚呼了不起的新設計、某個擅長營銷的大品牌搬出老款又吹起一輪復古風……可以肯定的是,“等到老牌鞋企們生產的新款終于被擺在店鋪里時,一年半載之前那個潮流都過去了,新的款式又起來了。”
杜戈十分欣賞ZARA等快時尚公司在研發(fā)和生產供應鏈上的反應速度,盡管這些公司因赤裸裸模仿時尚大牌的新品而背上“抄襲”的惡名。
ZARA里有一個團隊專門負責做版,一旦有哪個秀場或者明星的圖片出來,他們能馬上從100多種皮料里找到想要的質地、顏色,再找到相應的鞋楦和鞋底……毫不夸張地說他們會通宵作業(yè),24小時之內拿出結果,從開發(fā)設計到新品到店銷售,可以在60天內完成。

ZARA的設計團隊最快能在24小時內完成新品制版,從開發(fā)設計到新品上市只需要60?天。
而老牌鞋企的另一類威脅者——電商品牌由于規(guī)模小,掌握研發(fā)生產供應鏈環(huán)節(jié)的能力,早已提升更快。
在廣東省惠東市的吉隆鎮(zhèn),一共有1萬多家代工做鞋的工廠和作坊。毗鄰吉隆的黃埠鎮(zhèn)里,這樣的工廠數量更多。它們有的靠近村郊,有的就是在鬧市背后的小巷子里臨街而立。有時,一棟四層的小洋樓,除了最頂層住人,一二三層都拿來開工做鞋。這里,正是電商上諸多爆款鞋和明星同款鞋的主要產地之一。
廣東省惠東市的吉隆鎮(zhèn),有一萬多家鞋業(yè)代工廠,它們的客戶幾乎都是淘寶店鋪。
10月初,吉隆鎮(zhèn)一家制鞋工廠的員工告訴《第一財經周刊》,他所在的廠從2009年就開始營業(yè),現(xiàn)在所有的國內客戶都是淘寶商家。他手里正在忙的一張訂單,來自北京的某個淘寶店,訂了160雙高跟鞋,需要在兩天內發(fā)貨。這是一張補單,最早下單時,客戶只是發(fā)來了一張模特的街拍照片,而廠里的制版師傅“只看了一眼,一下午就做出了版”,工廠在兩天之內完成了近千雙的訂單生產,第三天便發(fā)貨了。
“它們(傳統(tǒng)品牌)不能和我們比,不會快過我們。”這名員工一邊抽煙一邊做鞋,只用半天時間就輕松地手工做出了40雙鞋,不過質量只能說很一般,有的鞋底的膠水在黏合時,不小心溢到表面的人造皮料上……
走出這家工廠,它所在的整條街里,擠著十幾家規(guī)模大小不一的代工廠,每天都在不停地完成來自不同淘寶店鋪的訂單—總有消費者在時尚和低價面前會把對質量的考慮放后一點。一個淘寶店主透露,即使做版謹慎、工藝也更考究,一款訂單量不大的鞋子,最終也能在一周之內出貨。
在眾多淘寶店里,劉巍的四皇冠店鋪—“老果家高端女鞋定制”算是在設計開發(fā)中頗為謹慎的一家,并擁有自己的品牌Covonty,月營業(yè)額在400萬元左右。相比于追著熱點做爆款,“老果家”更愿意提前兩個季度準備新品的開發(fā),這種速度近似于傳統(tǒng)女鞋品牌的開發(fā)速度。
不同的是,相比于老牌鞋企對一雙鞋動輒下數萬雙的訂單,Covonty一個新品的訂單量大多在幾千雙,如果遇到拿不準市場前景的鞋款,劉巍只會下單一千雙的量。小規(guī)模的訂單不僅能讓他的店鋪貨品流通速度更快,也讓他在挑戰(zhàn)新風格、新概念的鞋子時更有冒險的勇氣。
王長勝自然知道用3個季度來開發(fā)大眾女鞋,速度是過于慢了一些,他也知道,很多問題就是出在老牌鞋企的規(guī)模已經太大,失去了隨機應便的能力。
“公司大了,部門會多,一旦銜接不順暢,比如說生產的時候有瑕疵,來來回回溝通處理,拖的時間就會很久。”他認為大公司的部門之間因溝通帶來的拖延已是普遍存在的行業(yè)問題。
陳南翔對國內鞋企也有同感。對比之下,他更加認同ZARA對于設計師團隊的切實放權,他們不會卡死在部門溝通里。
“國內的大公司可能過于官僚,一層一層的,你的東西設計出來,要一個個會議去開—銷售會議、設計會議、生產會議,每件事不是都能馬上拍板的。而且新設計還涉及到冒險,各個部門都有主管、經理、總監(jiān),要一層一層地去(溝通)。”陳南翔說。
此外,ZARA調整訂單量的過程也相當靈敏。假如一個款式要生產3萬雙鞋,ZARA可以讓供應商分成5周,每周供應6000雙,頭一周交貨的鞋開始試賣后,會根據門店的銷售數據隨時調整后面的訂單生產,比如發(fā)現(xiàn)銷售效果不理想,就會對供應商縮減后面兩周的訂單量。
傳統(tǒng)品牌很難見到有類似的做法。它們或許用的是自己的工廠,或許是和已經合作多年、形成穩(wěn)定關系的供應商聯(lián)手——以百麗國際為例,該公司2015財年年報顯示,其最大的一家供應商,占到整個集團年內采購總額的25.93%。臨時調整后面的訂單量,意味著工廠和合作方要為此損失為上萬雙鞋所準備的產能和原材料。真要下狠心這么做,肯定是一個傷感情的事情。
“沒人愿意負擔這個損失。”陳南翔說。正因為如此,那些沒有猜中消費者喜好卻照常生產并上市的鞋款,也注定在日后轉變?yōu)榫薮蟮膸齑妗?/p>
《第一財經周刊》調查發(fā)現(xiàn),快時尚品牌的研發(fā)機制以及供應鏈環(huán)節(jié)反應速度,在老牌鞋企內部頗有認同者,甚至已經形成很高的共識,但這些受訪者,也同時提到了短期內復制快時尚模式的巨大難度。
“我估計管理層不是不想改,而是真的不好改,歷史包袱太重了。每改一步都是錢,而且都牽涉到至少5個不同部門的人。”一名受訪的老牌鞋企員工說道。
在那次自嘆電梯里20人中只有兩個人穿正裝鞋的盛百椒最終也認為,“公司像是被既有利益束縛住了……不敢做出長遠發(fā)展的決策”。作為公司的首席執(zhí)行官,他的確已經意識到企業(yè)不轉型只會慢慢死去,但轉型又意味著另外的風險。
“如果改革,就會有兩三年的陣痛,改革需要錢、需要投資,這涉及到一大堆的問題。你能說服投資人嗎?你能說服股東支持你的運作嗎?”陳南翔這樣分析盛百椒的顧慮所在。
今年9月底時,百麗國際曾發(fā)布公告,擬出售服裝零售商巴羅克日本271.9萬股的股份,該筆交易完成后,百麗在巴羅克的持股降至18.6%。它曾在兩年前以9396萬美元收購了巴羅克31.96%的股權,此舉被業(yè)內解讀為百麗在鞋業(yè)持續(xù)低迷時,想尋求業(yè)務的多元化,并向這家日本公司的設計和管理取經。但現(xiàn)在,百麗出售后者股份的公告又讓業(yè)界開始猜測,百麗是否急需緩解資金壓力。
老牌鞋企并非不想改變。比如達芙妮正在總部推行買手制,而百麗則早在2014年就引入了這個機制。
這些公司要求買手前往全球各地的潮流之都,觀察街頭流行趨勢,以及當地消費者的行為特征。買手們回國后,會再根據中國人的消費狀況向開發(fā)部門提出建議,幫助后者適當地從“銷售主導型”設計思路中跳脫出來一些。此外,這些買手也會參與到訂貨會中,在各地訂貨人之前先篩選一次款式,來尋找那些適合中國消費者、也符合潮流趨勢的鞋款。
不過,電商的變化速度,好像總是比傳統(tǒng)行業(yè)更快。用劉巍的話來說,“互聯(lián)網基本是一年一個玩法,現(xiàn)在甚至半年一個玩法。”
頭幾年,淘寶上的女鞋店流行“數據流”,看到某個鞋的款式不錯,就把它的售價控制在100元左右甚至更低,靠性價比來做爆款。劉巍告訴《第一財經周刊》,生意最好的時候,玩數據流的店鋪,每天的發(fā)貨量在三五千雙,單日銷售額就是幾十萬元,還能依靠單品為整個店鋪引流。但是這兩年,數據流也有點“做不動”了,一些淘寶店就開始比拼供應鏈和品質,并且做起了自己的品牌。現(xiàn)在劉巍覺得,自己的鞋“品質不會比那些老牌差”。
至少,顧春麗目前還沒有重新回歸那些傳統(tǒng)品牌鞋子的打算。換季在即,她在網上找到了一個“做定制”的女鞋店。從商品介紹中看,這家店有“手工制作”“進口材料”“限量”和“明星同款”,與之對應的是四五百元的價位,這沒比顧春麗的預算高多少。“這家店是微信通知上新才有貨,很多鞋當天就賣完,所以基本你在店里都看不到什么款。”
顧春麗說,她需要挑一雙冬天能穿、走路也不會太累的鞋。(來源: 第一財經周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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